至今不死謝濟世
蔣欽揮著
三、幼頑劣慈母棍下成好人
他的堂弟、謝賜履的第三子謝庭瑜,在《謝梅莊先生小傳軼事》一文中,說他“生而聰敏過人,讀書驚其輩”。這篇文章載在《全州志》上。謝庭瑜字佩蒼,一字楝園,乾隆丁巳(年)會試為二甲第一,選翰林院庶吉士,先授山西陽城知縣,以治行優異升為吉州牧,致仕回到全州后,與清代著名宮廷史家、表侄蔣良騏一同重修乾隆《全州志》。因為是堂弟,且又是《全州志》的修纂者之一,讀者有理由懷疑難免有溢美之詞。
但在謝濟世的著作《梅莊雜著》中,卻把自己寫成一個貪玩、調皮的那種兒童。
他到底是“少年聰明”,還是少年貪玩、調皮?筆者寧可相信后者。因為少年時的聰敏是生而有之,而貪玩,調皮則多是后天生成,兩者并不矛盾。
當年謝濟世的父親跟叔父在外省做事,他少年的教養全靠母親蔣氏的嚴格要求。在《藕塘先人阡表》一文中,他記載,其母“自幼聰慧,聽舅氏讀書,即能成誦,因遂識字通文義”。又記他自己幼頑惰:從群兒為葉子戲(葉子戲:指兒童玩“擺酒酒”游戲),可以“竟日忘餐”,就是說可以一天玩到晚,甚至忘了吃飯;手一捧上書本則“昏聽欲睡”,打不起精神。母親督學甚嚴,見他貪玩,便用細樹枝打他,并一邊打一邊罵,說:“你想怕辛苦圖快活嗎?要知道快活是從辛苦中來。我聽我父親教我兄弟說,‘早辛苦早快活,遲辛苦遲快活,不辛苦不快活’。你如果不發奮,我看你終生無揚眉吐氣之日。”
全州有句俗話:“不打不成器”,看來,母親是期望“棍子頭下出好人”——這個“好人”首先是相對不學壞而言。
謝濟世寫道:自此之后,他白天自私塾歸來,母親必考其作業;每逢老師有缺,則把他鎖在房子里,不到送吃不開門;夜晚母親與妹妹紡紗,陪他讀書到三更方休。
寫到此,筆者就想起如今農村,多是“空巢家庭”,做父母的為了生計,走南闖北,四處打工,把兒女交給爺爺奶奶;做長輩的,只管兒孫的的溫飽,多熱衷于打牌、喝酒,至于讀書如何,似乎少有過問。這是農村社會的現實,也不能不是當今農村的悲哀。
母親對謝濟世幼時嚴格要求,在做人氣節問題上,卻又深明大義。謝濟世十八歲那年考秀才,張學*赤著腳、光著頭,坐在大堂上,卻要求學生跪著交卷子。謝濟世心有不服,便不下跪,結果被趕出考場,秀才考試自然無著。為此事他向母親請罪,母親卻笑道:“我兒有何罪?今日為了一個小小的秀才,便屈膝下跪,他日為了當官,豈不是要鉆狗洞子認作門生義兒?忍辱求榮,全在一念之誤。兒今日能如此,我無憂了。”
《清野史大觀》也寫有此事,并評價謝濟世:“士大夫立朝風節,多由讀書養氣而來,亦少時貧賤即不肯稍有自枉屈者。蓋天賦勁骨,異日必有樹立者也。”
看來這野史對他寧可不考秀才、也不向考官下跪一事,評價很高。
二十歲那年,謝濟世終于中秀才,當年秋天即康熙(年)鄉試,他像祖父謝明英一樣,中了舉,也是第一名。
相傳這一年考舉人留下一段佳話。他的表兄蔣洽秀也在這一年考舉人。蔣洽秀是龍水村人,字道周,號虛泉,祖父蔣荷坤、父親蔣尚緝都是康熙年間的舉人,舊時講究門當戶對。因此,母親、祖母、曾祖母都是橋渡謝家人。兩地同為萬鄉,相距約十五里地。洽秀大濟世七歲,也有過目不忘的本事,但卻無意于功名,還曾有過出家當和尚的念頭。兩老表文才都在伯仲之間,不相上下,自信都能得第一,但一科舉人的解元只有一個。蔣洽秀對小表弟厚愛有加,謝濟世約表兄一同赴考,不想考試的頭一天,蔣洽秀上吐下瀉,無法進考場。謝濟世只好獨自去考,結果,中了鄉試第一名舉人。后來才知道,蔣洽秀是想把第一名讓給謝濟世,頭一晚偷偷吃了一大把的巴豆子。謝濟世知道后深感不安,到了康熙五十年(年)鄉試,他特意到龍水村強拉蔣洽秀去赴試,果不然,蔣洽秀也得了鄉試第一。兩年后蔣洽秀參加康熙五十二年(年)恩科考試,得中二甲第十八名進士,授翰林院編修,比表弟晚了一年。雍正四年,兩老表同一天為監察御史,謝濟世轉浙江道監察御史,蔣洽秀轉福建道監察御史。也是巧合!
這段佳話除了吃巴豆一事無法印證之外,其余均載入縣志,應是可信。
謝濟世在《昌樂君墓表》一文中記錄了這一件事:有一年,他與族中叔祖謝賜簡并蔣洽秀三人,一同去全州湘山寺尋覓*庭堅墨刻,寺中老僧野云因認識謝賜簡,便悄悄告訴他,說昨晚做了一個夢,夢見山門來了一個打藍傘、兩個打*傘的人。古時藍傘者是縣令的前導儀仗,*傘者是知府以上的前導儀仗。老僧人請賜簡轉告,兩人聽了一笑了之。后來,三人都中了舉人,再后來,謝濟世與蔣洽秀先后中進士,同日轉御史,謝濟世三起三落,蔣洽秀左遷做了汀州知府。而謝賜簡卻以縣令以終。
蔣洽秀還受過表弟的牽連。事因謝濟世彈劾田文鏡而下獄,蔣洽秀與謝為同鄉,且是表兄弟,也受到牽連。事在雍正五年,蔣洽秀巡按山東,時設山東、河南總督,田文鏡當*,蔣洽秀剛正不阿,得罪田氏,“坐劾縣令行保甲不力,左遷戶部員外郎”,轉為福建汀州知府十二年,及“奉檄采銅,復坐海風漂失銅船罷官”,有書說銅船遭田文鏡設計而漂失。可怪的是,“罷官不數月,船忽自回,人咸異之”,也有書說田氏見朝中多有人抱不平,又怕樹敵太多,才將銅船放回。不久朝廷便恢復了蔣洽秀的原職。這些記載,見于龍水蔣氏族譜。
兩表兄弟的閑話表過不提。
再說謝濟世考上舉人后,可惜“子欲養而親不待”,慈母已經辭世,他考得再好也得不到母親的贊揚,他日后官場再倔強也得不到母親的評價了。
謝濟世本是一個孝子。在他的文章中,有幾篇是懷念他母親的,寫得十分感人。其中有《布被》一首,詩寫得催人淚下。這是謝濟世當了京官,妻子勸他更換破舊的布被。但這布被是慈母親手所織,又是伴著他讀書的見證,可謂傳家之寶。他這樣寫道:
天祿閣中校書客,布被一領青藍色。
四幅未有三幅余,表穿里裂如龜坼。
山妻勸我亟改為,吳綾蜀錦君勿惜。
公孫矯作世所鄙,況乃靡敝藏蟣虱。
我欲陳詞淚已流,廿載相依未忍擲。
匪惟辛苦同螢窗,地下慈親手留澤。
憶昔垂髫初受經,嚴親問絹藤峽側。
深閨夜靜一燈青,兒讀詩書母紡織。
書讀三更兒就眠,機聲軋軋無停息。
織成大被覆孟宗,冀勤學問邀祿秩。
豈意日月不相待,母入泉壤兒朝籍。
焚*薦幣酹酒漿,九原何曾沾一滴。
山可移兮海可填,茫茫此恨無終極。
嗚呼,茫茫此恨無終極!
“茫茫此恨無終極”!詩中充滿了他對早逝的生母一片深情,也是他油燈之下“書讀三更”、母親在旁紡紗督學的佐證。
中舉后又三年即康熙壬辰(年),謝濟世成進士。因為擅長文學,選為庶吉士,三年期滿因成績優異,授檢討。這些都是京內小官,屬翰林院,級別固然不高,卻是日后進身之階。
謝濟世在翰林院,與山西人孫嘉淦、山東人李元直、貴州人陳法,有“翰林四君子”之稱,都是清直介立,論事引義,感慨志相得也之人。四人義氣相投,但在謝濟世遭到誣陷時,孫嘉淦卻不主持公道,并落井下石,受到時人的病詬。
康熙五十六年(年),謝濟世任順天府鄉試同考官,第二年,再任會試同考官,謝庭瑜稱“所得皆名士”。雍正四年(年)十一月,謝濟世考選為浙江道監察御史,時年38歲。
這御史為從五品官,是所謂“言官”,直屬中央都察院,有權直接上書皇帝言事,評論朝*,彈劾官員。只因謝濟世性格耿直,愚忠敢言,彈劾了雍正皇帝的一個寵臣,自此以后,開始了他一生九年流放、四次被誣、三次坐牢、兩次罷官、一次陪斬的傳奇經歷。
欲知后事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