圖片來源
視覺中國文
音樂先聲(ID:nakedmusic),作者
某文杰,編輯
范志輝
山東曹縣火了。
近日,抖音上一位“精神小伙”一句略顯夸張和土味的“山東菏澤曹縣牛皮”迅速走紅,成功引發了一系列網友二創的“美國看紐約,世界看曹縣”“北上廣曹”“地球分為南半球和曹半球”等內涵梗,讓這個山東菏澤小縣城在短短幾天內成為互聯網上新的“宇宙中心”。
而在“曹縣梗”出圈,好奇的人們很快發現,曹縣不僅是“宇宙中心”,還是全國最大的演出服和漢服生產基地、桐木加工出口基地,每年生產全國70%的演出服,出口的桐木棺材占據了日本市場的90%。
在因梗出圈后,真實的曹縣也引發了網友們對中國縣域制造業的贊嘆和好奇。而據音樂先聲了解,其實在中國還有著很多類似曹縣這樣鮮為人知的小城鎮,支撐起了全球樂器市場的中國制造。
那些鮮為人知的樂器生產地
中國早已是樂器生產的大國了。
早在年,中國樂器協會秘書長曾澤民在接受采訪時曾說,“世界樂器一半是中國制造,中國已然超過美國成為樂器主要產品產量、營業額和出口量世界第一的國家。”當時的數據顯示,從主要樂器產品產量看,中國生產的鋼琴、西管樂器、提琴、吉他、電聲樂器等均占世界產量的50%~70%。
而據《00中國音樂產業發展總報告》顯示,在還未受疫情影響的年,中國樂器行業主營業務收入達.64億元,同比增長5.45%;出口交貨值91.9億元,同比增長4.79%;利潤總額0.31億元,同比增長1.35%。
在疫情的背景下,00年的樂器產量有所回落。中國樂器協會的數據顯示,去年全行業1家規模以上企業累計營業收入1.54億元,同比下降16.16%;中國樂器制造企業共有余家,產業結構中小企業占比居多。
雖然暫時沒有準確的數據,但疫情對中小樂器企業的影響可能會更大。但從主要樂器的產能看,中國仍然是世界范圍內樂器生產的大國,鋼琴、西管樂器、提琴、打擊樂器、吉他、電聲樂器等均占世界產能的50—65%,行業優勢依舊。
而構成這些數據的很大一部分生產制造,就發生在中國的縣城和村鎮里。
有人說“中國搖滾的火種在山東”,就電吉他生產而言,這個說法不無道理。中新網報道顯示,鄌郚鎮位于山東省濰坊市昌樂縣,這個只有10.5萬人口的小鎮,年就達到了年產電吉他、木吉他、電貝司以及樂器配件近萬件,其中電吉他產量超過80萬把,約占全國總產量的36%,產品主要銷往日本、美國、澳大利亞等30多個國家和地區。這里也是芬達等國際知名樂器品牌的代工地,國內吉他愛好者們所熟知的“魯芬”大都產自這里。
李志在山東鄌郚鎮探訪國產電吉他圣地
而在與山東隔渤海相望的天津,有一個叫四黨口村的村子,它只有不到一萬的人口,但每年生產的各類西洋管樂器達到了幾十萬支,其中95%用于出口。
據當地的樂器廠廠長陳寶展介紹,四黨口村生產的薩克斯大約占全世界產量的50%以上,高峰的時候一個月能生產兩萬支薩克斯。因此在這個看似普通的北方村子里,經常能夠看到來自全球各地的樂器采購商。
不同于薩克斯生產的一家獨大,國內提琴的生產更多呈現“一超多強”的局面。
據財經學者吳曉波統計,中國大規模生產提琴的基地不止一個,按照各地宣稱其地方產量占全國的比例,江蘇省黃橋鎮(70%)、河南省確山縣(40%)、北京市平谷區(30%)三地共同生產了中國提琴年產量的%。
百分百數據的不精確,其實是“由于缺少一份系統性的行業報告,每個地區都會高估自己低估別人。”吳曉波如此說。但事實上,其實行業內并非沒有相應的報告,不過由于許多生產提琴的企業是中小企業,對于其產能的統計有較大的難度,因此很難保證數據的精確性。
中國樂器協會發布的《年樂器產業年度報告》顯示,年我國提琴系列產品的總產能預計在萬把左右,中國提琴產業格局大致如下:江蘇黃橋縣提琴產業集群,提琴產能在80萬把左右;北京平谷地區,提琴產能在0萬把左右;河南確山縣提琴產業集群,提琴產能在15萬把左右;廣東地區10多家企業生產提琴產成品近15萬把;其他還有分布在上海、遼寧、山東等地提琴企業年產約10萬把左右。
縱觀國內提琴產業布局,江蘇黃橋鎮在全國提琴產業布局上還是占據主導地位。當地僅鳳靈樂器集團一家,提琴年產量就達到了35萬把,除此之外,鳳靈還生產木吉他和電吉他,年產分別達到60多萬套和15萬套,其90%以上的產品用于出口,銷往86多個國家和地區。
中國的樂器生產重鎮還有很多:“中國最大的西洋樂器生產基地”河北武強縣、“中國吉他制造之鄉”貴州正安縣、“中國民族樂器之鄉”河南蘭考縣、“中國鋼琴之城”湖北宜昌市……
許多名不見經傳的城鎮和鄉村,正在源源不斷地為中國乃至世界產出能夠奏出美妙音符的樂器。
物美和價廉,魚和熊掌不可兼得?
正如約瑟夫·熊彼特所說:“資本主義的成就不在于向女王提供更多的長筒絲襪,而是讓工廠女工們都買得起它。”
許多樂器對于中國來說都是舶來品,而國內的“樂器小鎮”們之所以能在幾十年甚至更短的時間內獲得各自的市場地位,很大程度上正是因為它們為世界各地的人們提供了更為便宜,且質量尚可接受的樂器。
以小提琴制造產業為例。年,江蘇溪橋鎮(后被并入黃橋鎮)的溪橋樂器廠拿到了自營出口權,并更名為鳳靈樂器有限公司,產品開始銷往國外市場。自此,鳳靈樂器一步步成為世界第一大提琴生產商,中國提琴也逐漸改變了世界弦樂器的生產格局。
在過去的數百年里,歐洲的幾個城市一直在小提琴制作領域占據主導地位。然而中國小提琴的出現使這一局面發生了變化,“如今世界范圍內學生用的小提琴、中提琴和大提琴大都產自中國”。
年洛杉磯時報在題為《中國:小提琴制造王國》的報道中寫道,“由于采用了流水線生產并擁有對每小時掙50美分感到滿意的熟練工人,鳳靈公司能以低于5美元的價格出售其產品。”由此,中國的小提琴制造廠商逐漸把德國、法國乃至日本和韓國擠出了低價小提琴市場。
在當時的海外媒體眼中,中國產小提琴無非是“中國制造”的故事在提琴領域再次上演——憑借廉價勞動力和快速提升的技術占據行業主導地位,而世界提琴行業的最高水平還在歐洲,如今大概也仍是這樣,盡管中國的制琴技術這些年來已經取得了長足的發展。
再以山東鄌郚鎮生產的電吉他制造為例。
“魯芬”早已以低廉的價格享譽國內吉他圈,為無數囊中羞澀的吉他初學者提供了一個能夠觸碰得到的夢想。然而,很多時候價廉和物美是很難兼得的,許多吉他愛好者對“魯芬”的評價并不高,戲稱其為“燒火棍”。甚至有人調侃說,早年間搖滾樂手們在舞臺上砸琴之前都要把琴換成魯芬。
記錄片《偉大的制造》曾經探訪過山東鄌郚鎮的吉他工廠,片中采訪了一位樂手,他在談及山東吉他的時候說:“我知道,我在山東上的大學,深有感觸,濰坊(鄌郚鎮所在市)的吉他特別牛X。”但被問及他為什么不用山東產的吉他時,該樂手直言“因為它的質量達不到作為一個樂手的要求。”
記錄片下的熱門評論,也表達了對山東吉他的不看好。甚至,還延伸出了關于樂器質量的“地圖炮”:比如美國歐洲墨西哥、日本韓國中國、印度尼西亞。
不過,白皮書樂隊的主唱兼吉他手劉家輝對魯琴有不同的意見。他說:“真的,我會給大家推薦,魯琴也有便宜的、貴的和一般的,如果你花三百塊錢買一把吉他,要求它出三千塊錢的聲,它沒出這個聲,你罵這個琴太爛了,其實這是你的問題。但如果你能花兩千塊錢買一把兩千的真正的魯琴,真的是非常好的,我覺得做工、性價比都非常好……很多人可能他入門只想花兩三百塊錢,但最起碼這些便宜的琴給了這些人機會。”
其實低質并不是山東吉他的原罪。當地吉他工廠的負責人趙衛國表示,他們曾花兩年時間為一位日本樂手定制過一把貝斯(低音吉他),完全根據對方的要求打造,這一把就賣了十幾萬。這說明一些樂器制造廠的工藝水平已經達到了很高的程度,只要你有圖,他們就能做。
而對于質量的質疑,問題可能就出現在“工匠氣”上。當你詢問吉他廠里干活極其熟練的工人會不會彈吉他時,得到的答案往往是“不會”。
工人不會樂器不懂音樂不只是山東鄌郚鎮的問題,它同樣困擾著國內其他“樂器小鎮”。
上文提到盛產薩克斯的天津四黨口村也為此發愁。當地樂器廠廠長陳寶展認為,人與樂器之間缺少交流,是阻礙樂器村發展的核心問題,這使得村子里生產的樂器雖然在數量上領先全球,但在質量上始終難以躋身一流。
轉型升級路漫漫,要將樂器做成藝術品
據了解,很多“樂器小鎮”樂器廠的工人原本都是當地的農民,有的人在進廠之前都不知道自己將要生產的是什么東西,在“魯芬”的生產地鄌郚鎮甚至連年輕的工人都很難招到。
大唐樂器負責人李華波在年統計時發現,鄌郚鎮一萬多名從業者中,年齡在8歲以下的只有三人,其中兩人還是某樂器公司老板的兒子和兒媳。制琴廠一線技術工人嚴重缺乏,且老齡化嚴重,年齡在45歲以上人員占大多數,年輕人不愿意在鄉鎮工作,斷代現象嚴重。
與此相反,天津四黨口村幾乎沒人出去打工,村民學點技術就到工廠做工,可以從年輕干到老,但這也帶來了坐井觀天的問題。村子從事樂器生產已經超過三十年,有近3名村民在從事相關的制作工作,但是幾十年下來,全村會吹薩克斯的成年人卻不足十個。
工人們并不會演奏自己制作的樂器,不識樂譜,也沒有鑒賞能力,只能按圖索驥地完成機械化的生產,無法依照自己對音樂和音色的了解,對生產的樂器做出細微的調整。
作為四黨口村樂器廠的廠長,陳寶展也曾從外面聘請過專業的音樂老師到村里教大家吹奏樂器,一時間還引起了村民們學習薩克斯的熱潮。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,樂器的學習是一個漫長的過程,大都年近中年的村民們很快就失去了熱情。
在幫助村民們學習樂器的計劃失敗后,陳寶展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的身上,從自己的兒子陳子軒和陳子桎入手,兄弟倆七八歲就開始學樂器,后來雙雙考上四川音樂學院。
陳子軒在學音樂的過程中,了解到美國樂器制造業的情況。在美國,很多工廠也是在偏僻的農村里,工人們也大都是當地的農民,但是研發人員和核心人員是懂技術的,他們教給工人們該怎么做。也就是說,動手做的人不一定要懂,但必須要有懂的人去指導。這也使得他打定主意畢業后回爸爸的廠子里指導大家做樂器,他說:“你在某個地方,肯定是你要在這個地方干該干的事,跟農村還是城市沒有關系。我畢業肯定要回四黨口。”
現在,還在上學的兄弟倆也會乘寒暑假回家的時間給工人們上課,給大家演奏樂器。雖然很多人學習樂器的進展并不順利,但當聽到美妙的音樂時,工人們質樸的臉上也會煥發出光彩。
而類似的故事也在其他的“樂器小鎮”發生著,正如陳子軒所說的:“村子發展到現在,已經需要慢慢過渡到下一個階段,工人們學習演奏樂器,沒準有一天音樂也能真的走入他們的生活,而不只是一件工作,這樣才可以生產出更好的樂器。”
正如陳寶展所說,“我們現在把這個東西做成了一個工業品,而不是藝術品。對很多人來說這只是一個養家糊口的工具,因此很難提高。”轉型升級早已是國內樂器行業的老生常談,而要真的把樂器從工業品做成藝術品,無疑還有一段漫長的追趕道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