麥子泛黃時，南山來的水果販子還沒賣完櫻桃，就把一小箢子山杏擺在攤位最顯眼的位置，當作招牌似的喊：“熟了熟了啊，剛摘的山杏，個大新鮮，先嘗后買，不甜不要錢啊！”
趕集的人熙熙攘攘，有的就吞咽著口中酸水，嘀咕：“甜個頭吆，杏黃了，要割麥子嘍。”
汶河兩岸的村中難得見到杏樹，更不用說吃了。而見到杏子立即口泛酸水的條件反射大多來自那一小箢子、一小筐子的南山山杏。
那些年月，再貧苦，母親們總會拿出幾毛、一塊的錢買一些杏子給孩子們嘗嘗鮮，何況還有一個急需人手的麥收在那擱著——諸如冰糕、櫻桃、桑葚、杏子一類的稀罕物，能滿足的就盡量滿足——地里營生多如亂麻，不加以恩惠的話能有幾個半大孩子會心甘情愿地頂著火辣日頭、拎著鐮刀去麥田呢？
“割完這一片，回家買杏給你吃，要是來賣冰糕的，咱也買冰糕！”這是多么遙遠而又熟悉的“承諾”。即便兌現了，也是一丁點兒，意思意思。割半天麥、捆一天麥個子或撿一天麥穗、拉幾地排車麥子去打麥場，也就能換來一支冰糕、幾個黃澄澄的山杏，而已。
多數情況，酸中帶甜的山杏還沒品出個所以然就入了肚子，空留下一個碩大的核。沒辦法了，就再把核塞進嘴里，細細地咂巴，偶爾還能吸吮到一些粘連在核上的細碎果肉。剩下的核成了珍貴物件，至少它可以證明你已經吃過山杏。
杏核有無數的玩法。除了顯擺，可以當作滑溜蛋玩兒，贏來贏去，輸光了時少不了滿大集或就跟在吃杏人屁股后去撿，滿腦子都是想再贏回來的念頭。有人專吃苦杏仁。有人手巧，把杏核打磨后穿上紅繩，當作扎辮子的頭繩或手鏈。
終于有一天，我們在汶河兩岸的某個犄角旮旯發現了一棵杏樹。
柴火垛間隙、廢棄房舍的荒涼院落中，或溝渠，或麥田里，是幼苗，我們就在千萬驚喜中百般呵護，一邊繞著轉悠一邊遙想明年、后年、大后年它會長成一棵大樹，開無數白花后結滿杏子，專等自己前來采摘、海吃海塞；怕別人發現了，就小心翼翼地挪回自家院子，種了，沒幾日再去揍嘴饞的老母雞、鴨子。
有時，那真就是一棵杏樹，并且結了無數青杏，在夏風中搖來晃去地饞人。只要不上學，恨不得每時每刻都獨守樹下的同時，既擔心別人再來，更害怕杏黃時還是被別人搶了先，到最后連一個杏核都弄不到手；怎么辦，摘吧，吃吧，顧不上也等不到杏兒們成熟了，先吃到自家肚子里再說。酸倒了牙已無所謂，澀出了眼淚也不后悔。
皇天不負有心人時，突然就瞧見眼前竟然如夢境般出現一棵掛滿黃杏的樹兒杵在那里。四望，確定無人看守，就熱鬧了——失控的場面用“瘋狂”一詞已難以形容。掠奪，人人恨不得把所有結果的枝條乃至于整棵樹掰斷裝進口袋，或肚子里。
杏兒啊，你咋就這樣讓人難忘呢！？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