選自《一個人,一座城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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始自長安城
長安,盛唐的象征,如果要在送別詩的地圖上畫出一個閃亮的地標,必然是長安城。
簫聲咽,秦娥夢斷秦樓月。秦樓月,年年柳色,灞陵傷別。
樂游原上清秋節,咸陽古道音塵絕。音塵絕,西風殘照,漢家陵闕。
這首《憶秦娥》中出現的“樂游原”“灞陵”等經典意象,幾乎占據了后世送別詩的半壁江山。
“樂游原”是隋唐長安城的最高處,位于長安城東南的升平坊,也是漢宣帝杜陵所在地。這里植被茂密,地勢高爽,達官顯貴們多在此修筑別業,《西京記》曾載:“唐長安中,太平公主于原上置亭游賞。”
影視劇中的唐長安城
每年的正月晦日、三月三日、九月九日,長安市民都要結伴到樂游原登高祈福,當然也可以像李商隱一樣,在傍晚心情煩躁時驅車登古原,細細體味“夕陽無限好,只是近黃昏”(《樂游原》)。關于“樂游原”的送別詩,最膾炙人口的莫過于白居易的成名作《賦得古原草送別》。
在樂游原登高遠望后,人們選擇在“灞橋”折下柳枝,贈予臨行之人。灞橋是進出長安的東大門,相傳是秦穆公稱霸西戎時所修,較早的記錄見于《三輔黃圖》卷六:“灞橋,在長安東,跨水作橋。漢人送客至此橋,折柳贈別。”
日本數學家足立喜六年拍攝的灞橋
折柳寄寓離情別意在唐朝蔚然成風,成為臨行前的一種儀式。灞橋旁的柳枝也因此屢遭摧殘,少有長枝拂地:“灞陵原上多離別,少有長條拂地垂。”(韓琮《楊柳枝詞》)灞水上送往迎來,甚至一度造成交通堵塞:“送車盈灞上。”(王維《送熊九赴任安陽》)
傅抱石·折柳送別圖
“西出陽關無故人”
車馬順著咸陽古道一路向西,迎接離人的是北方的荒漠和雄踞西北的陽關:
渭城朝雨浥輕塵,客舍青青柳色新。
勸君更盡一杯酒,西出陽關無故人。
如果說送別詩能評出個“第一”,王維的《送元二使安西》必然榜上有名。這首詩經譜曲,改名《陽關三疊》,后又編入樂府,成為餞別名曲,歷代廣為流傳。
(網絡圖)
陽關是漢武帝開河西四郡時建立的兩座關口之一,位于甘肅省敦煌市西南,是交通樞紐,更是軍事要塞。
駐扎邊塞的詩人最愛描摹“陽關”,尤其是岑參,其詩中凡提及陽關者,幾乎都寄托著思鄉之情:“終日風與雪,連天沙復山。二年領公事,兩度過陽關。”(《寄宇文判官》)“愁里難消日,歸期尚隔年。陽關萬里夢,知處杜陵田。”(《過酒泉憶杜陵別業》)
送別詩中的陽關,常常與“絕域”“盡天”等意向并行。如王維《送劉司直赴安西》:“絕域陽關道,胡沙與塞塵。三春時有雁,萬里少行人。”劉長卿《送裴四判官赴河西軍試》:“陽關望天盡,洮水令人愁。”
[明]張龍章·胡人出獵圖
這些詩句構成了中國人對于“陽關”的集體想象——人煙稀少的天之盡頭。在那里,友人遠去的背影是孤獨而蕭瑟的,邊地的厲風裹挾著黃土、風塵、沙礫,從字里行間撲面襲來。
宣和三年()秋天,丈夫趙明誠為萊州守,李清照次年才與之團聚,途中行至昌樂,突遇大雨,夜宿旅店中,念及丈夫與家中姊妹,寂寞凄苦中寫下《蝶戀花·淚濕羅衣脂粉滿》:
淚濕羅衣脂粉滿,四疊陽關,唱到千千遍。人道山長山又斷,蕭蕭微雨聞孤館。
對于離別之人來說,陽關在此已退卻地理含義,而是充滿哀傷與孤獨的背景音。
(網絡圖)
在水一方
在南方,送別總與水有關。
在江蘇,王昌齡被貶為江寧(今江蘇南京)縣丞,登芙蓉樓遠眺長江,一再向故人剖白心跡:“洛陽親友如相問,一片冰心在玉壺。”(《芙蓉樓送辛漸》)
同樣可以眺望長江,湖北的黃鶴樓因為“詩仙”而名垂千古。李白送孟浩然至長江邊,看輕舟已逝,想象揚州的繁華:“故人西辭黃鶴樓,煙花三月下揚州。孤帆遠影碧空盡,唯見長江天際流。”(《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》)
在浙江,為林子方送行的楊萬里,留下關于西湖六月勝景的美好記憶:“接天蓮葉無窮碧,映日荷花別樣紅。”(《曉出凈慈寺送林子方》)
張大千·五色荷花
在江西,被貶為江州司馬的白居易“潯陽江頭夜送客”,遇琵琶女引為知己,在人生的轉折點感慨:“同是天涯淪落人,相逢何必曾相識。”(《琵琶行》)
在安徽,李白登臨宣州謝朓樓送別李云,盡管人生的憤懣不如意如“抽刀斷水水更流,舉杯消愁愁更愁”,卻選擇以不羈而自信的態度應對“棄我去者”與“亂我心者”(《宣州謝朓樓餞別校書叔云》)。在涇縣桃花潭邊,他也曾致謝友人踏歌送行:“桃花潭水深千尺,不及汪倫送我情。”(《贈汪倫》)
再向前追溯,屈原的很多作品也都與水有關,在他歌詠河神的《九歌·河伯》中,誕生了“南浦”這一送別的經典意象:
子交手兮東行,送美人兮南浦。
“無為在歧路,兒女共沾巾”
相較于南方的詩意和細膩,北方地區的送別顯得更為蕭瑟蒼涼。
在河北,有“風蕭蕭兮易水寒,壯士一去兮不復還”(《易水歌》)。在河南,高適安慰友人“莫愁前路無知己,天下誰人不識君”(《別董大》)。曹植則因曹彰暴死、曹丕手足相殘而百感交集,“憤而成篇”寫下“離別永無會,執手將何時?”(《贈白馬王彪》)
在新疆,二次出塞的岑參送前任節度使元二使回京(長安),徘徊在“北風卷地百草折”的輪臺東門,久久不肯離去,望著天山路被積雪緩慢覆蓋,留下“山回路轉不見君,雪上空留馬行處”(《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》)的細膩回響。
仇英·明妃出塞
北方廣闊的平原地區,陸路交通遠比水路發達,送別的詩歌中,反復出現的多是與路有關的意象:比如“歧路”與“離亭”。
站在人生的分別路口,有人淚滿衣襟:“歧路相逢無可贈,老年空有淚沾衣。”(劉長卿《青溪口送人歸岳州》)“忽此嗟歧路,還令泣素絲。”(韋應物《送李二歸楚州》)王勃的《送杜少府之任蜀川》,卻選擇瀟灑揮手,送上祝福:
城闕輔三秦,風煙望五津。
與君離別意,同是宦游人。
海內存知己,天涯若比鄰。
無為在歧路,兒女共沾巾。
仇英·西廂記圖頁
《西廂記》中,崔鶯鶯是在“長亭”送張生進京趕考,兩人別情依依。“長亭送別”直至晚近仍然被反復使用。70年前的李叔同,在為約翰·P.奧德威的《夢見家和母親》填寫中文歌詞時,也化用了這一經典意象:
長亭外,古道邊,芳草碧連天。
上世紀20年代,這首《送別》就在新式學堂中廣為傳唱。
編輯:段穎
審校:裴嵐